李成貴 全國政協委員、北京市農林科學院院長

一粒種子，關系著中國人的飯碗安全。

中央經濟工作會議和中央農村工作會議都著重強調了種子問題，2021年中央一號文件提出，打好種業翻身仗。加快種業科技創新，推動高質量發展，是農業現代化的重中之重，也是農業科技工作者的責任。

目前，我國農作物種業從種質資源搜集保存利用、育種理論和方法，到品種培育等各個方面，都有了長足進步，在多個領域與國際先進水平并駕齊驅，或差距明顯縮小。國際領先的韓國大一種苗、世農種苗負責人，都為我國蔬菜育種進步之快所嘆服。

目前，我國水稻、小麥的品種自給率為100％，玉米在92％左右（余下8％左右也是在國內制種），蔬菜為87％。最新調查表明，從數量上看，進口量最大前三位依次為香菜、菠菜、空心菜種子；從金額上看，進口最多的前三位分別是番茄、西蘭花、胡蘿卜，數量與金額在我國14萬噸和300億元蔬菜種業市值中，所占比例并不大。歷史地看，從張騫出使西域帶回胡蘿卜、黃瓜、葡萄等9種農作物品種，到16世紀玉米、番茄、紅薯傳入我國，農作物種子的交流和互通有無，是人類文明史上很正常的事情。

我國農作物種業創新之所以進步迅速，原因在于：一是作為一個歷史悠久、地域遼闊的傳統農耕大國，我國農作物種質資源豐富，目前我國農作物種質資源保存有52萬份。二是農作物育種周期相對較短，還可以南繁加代。三是有一批訓練有素的科學家，可以及時共享和應用國際上最新的研究理論和方法，并且得到了政府在條件平臺和科研項目上的大力支持。四是科研成果轉讓收益分配激勵政策大大調動了育種家的積極性。

就畜牧業種業科技創新而言，除了蛋雞外，與世界先進水平相比，我們還有差距。原因在于：一是我國地方性畜牧品種雖然較多，但普遍體量小、生長慢、產能低。這又與我國自身的文化以及農業歷史有關。我國自古偏重種植業，漢民族是個典型的農耕民族，把農業叫稼穡，《漢書·食貨志》說“辟土殖谷曰農”。費孝通先生在《鄉土中國》中開篇就說到，中原人到內蒙古也要把草原開墾一片，固守著向土地討生活的傳統，畜牧業一直是輔助。而歐洲自古就重視畜牧業，目前看到的資料，13世紀時歐洲的畜牧業和種植業就已平分秋色，肉蛋奶食用品種的培育有漫長的時間積累。二是畜牧育種周期長，往往需要幾代人的努力。

我國種業科技創新和高質量發展，應進一步加強頂層設計，明確目標任務和實現路徑。

在農作物種業創新方面，主要目標任務是進一步做大做強，提高創新效率和產業化水平。一是采取切實措施加快推進生物育種產業化應用。二是切實加大種業知識產權保護。以此為抓手促進種業企業提高發展質量。三是進一步推進科企合作。目前農作物育種科研人才基本集中分布在農業科研單位和高校，最現實有效的選擇是加強科企合作。

具體來說，《種子法》修訂后，農作物新品種數量有了明顯增長，特別是實行登記制度的非主要農作物品種出現井噴，比如蔬菜品種，據了解納入登記制度管理的8大種類就有13487個（最多），建議提高遺傳相似度要求標準，充分利用現代技術手段，加大執法力度，規范市場管理。北京市農林科學院建有全球最大的農作物DNA指紋庫，完全可以起到這一作用。在推進科企合作方面，北京市農林科學院培育的玉米品種京科968每年推廣面積在3000萬畝左右，采用方式就是“1+7”的科企合作，即院玉米研究中心與7家大型種業企業合作，實踐證明這種方式卓有成效。

畜牧業育種創新，主要目標任務是打翻身仗，實現自立自強。

認清解決種源問題的路徑。我國有豐富的地方畜牧品種資源，從保護生物多樣性的角度和滿足特定需求的角度看，這些地方品種都是寶貴資源，但從生產效能上看，這些地方品種普遍缺乏競爭優勢。我國畜牧育種要在充分挖掘已有國內地方品種資源基礎上，想方設法加大國外種源的引進，并利用其優勢來培育出具有自主知識產權的新品種。

畜牧育種要走以企業為主體的創新之路。由于畜牧育種需要大種群的數量遺傳學實驗，因而大型企業更有優勢完善其事，需要從國家利益和打翻身仗的目標出發，加大政府對大型畜牧企業的育種創新支持。

強化對畜牧育種家的激勵。由于育種周期長，預期收益存在不確定性，從事動物育種普遍沒有從事農作物育種的積極性高。針對這一現象，需要完善相關政策，強化動物育種家的預期收益。北京市農林科學院最近修改了成果轉化收益分配辦法，明確規定成果收益分配包括退休人員及其法定繼承人，而且直到成果不能轉化為止。這或許能起到一定的激勵作用。

長期來看，實現包括種業在內的農業科技自立自強，離不開科學家精神。

打好種業翻身仗，必須弘揚科學家精神。相關部門在制定科技發展戰略和政策、進行資源配置和路徑設計時，要充分尊重科學自身發展規律，并要站在科學史和科技哲學的高度加以謀劃。秉承“專家為本，成果為王”的理念，為科學家保持專注和勤奮、經過長期探索而在某個領域形成優勢創造有利環境，鼓勵科學家專注于自己的科研事業，不慕虛榮、潛心研究、執著創新。

科學家本人則應如“木雞”般工作。“呆若木雞”，現在用以貶義，形容人傻。但本意說一只斗雞經過40天的訓練后，不再虛驕，不再受聲音、光線等外界因素的干擾，看上去像個木頭做的雞，“其德全矣”，別的雞都不敢上前應戰?？茖W家如“木雞”般，為了國家科技的自立自強而執著探索，并且切記，如果目標是天竺，就不要在高昌國停下來。